離開帕坦皇宮廣場，我們驅車穿越加德滿都的午後光影，朝東而行，展開一場橫跨佛教與印度教聖地的朝聖之旅。我們將先去尼泊爾最具代表性的佛教聖地布達納特佛塔（Boudhanath Stupa），隨後前往印度教徒心中最神聖所在的帕舒帕提納特廟（Pashupatinath Temple）。兩座聖地遙遙相望，一如輪迴與解脫的兩端，靜靜佇立在塵世與信仰交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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餐桌上的尼泊爾日常
在進入佛塔之前，我們先在附近的 Himalayan Dolpo Thakali Restaurant 歇腳用餐。我點了一份尼泊爾國民料理 Dal Bhat。金屬托盤上盛著一大份白米，米飯周圍擺著炒青菜、薄脆餅、馬鈴薯咖哩、醃蘿蔔與羊肉燉菜，還附上一碗濃郁的扁豆湯、一撮辣椒醬與一碗優格。米飯上頭服務生還淋上一小匙溫熱奶油，香氣撲鼻，這樣的搭配除了肉以外都可以無限續加，實在大方又令人滿足。
餐廳老闆笑著問我要不要再來一份蔬菜咖哩，我點頭如搗蒜。隔壁桌坐著一家藏族人，幾位長者以右手直接將熱飯抓入口中。我一邊觀察，一邊心中浮現疑問：這樣溫熱的白飯，手都不會燙嗎？但他們動作從容自然，彷彿不只是日常的吃飯方式，更是一種文化的延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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布達納特佛塔 | 藏傳信仰的心臟
吃飽喝足後，我也請導遊一道用餐，隨後便起身前往布達納特佛塔（Boudhanath Stupa），亦稱「滿願塔」。那是一座宏偉卻沉靜的佛教聖地，遠遠望去，穩重、神聖而不矯飾，是目前世界上規模最大的覆缽式半圓佛塔之一。門票為四百盧比，一踏進檢票口，城市的喧囂彷彿瞬間遠去，只剩下風馬旗在空中低語，像是古老經文正在輕聲誦唸。
布達納特佛塔建於公元五世紀的尼泊爾李查維王朝（Licchavi Dynasty, 400–879），相傳是一位寡婦與其四名兒子為了積德行善而發心建造。雖然起初遭遇神明反對，卻因其誠意感動濕婆神，最終獲准動工。這段神話為佛塔蒙上一層殊勝光芒，使它成為藏傳佛教的重要聖地。塔身的覆缽形結構象徵宇宙與智慧的圓滿，四周環繞著轉經輪，塔頂則聳立著四向佛眼，靜靜凝視八方，彷彿在無聲中守護著芸芸眾生。
自1960年代起，因政局動盪，大批藏族人民自西藏遷徙至尼泊爾，並在佛塔周圍建立起諸多寺院，使布達納特逐漸發展為「小拉薩」。此地不僅是朝聖的中心，更是藏族社群的精神堡壘。行走於佛塔四周，彩色經幡隨風翻飛，每一面都印有祈願經文，隨風飄散，猶如千萬聲細語，在天地間悠悠傳頌。
進入塔區需脫鞋，導遊貼心地與入口警衛打聲招呼，將我們的鞋安置在角落深處，以防誤拿。赤腳踏上潔白的石地，那一瞬的冰涼令人心神一震，彷彿整個人也跟著清醒了。石板雖潔淨，仍可感受到些許積累的粉塵，若穿白襪行走，繞完一圈勢必會染上一層灰色，因此建議直接赤足前行，既方便也更貼近當地朝聖者的體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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空中的風馬旗隨風翻飛，彩線與經文在陽光下閃耀；耳畔傳來轉經輪緩緩旋轉的低沉聲響，腳邊則是一陣陣鴿群振翅而起的風聲。陽光明亮卻不刺眼，一切都恰到好處。就在那一刻，我彷彿明白了「滿願」的意涵，那不只是願望實現的喜悅，更是一種心靈的安定與圓滿。
遠處有僧侶進行五體投地的大禮拜，身體與石板一次次貼合，敲出生命的節奏。
佛塔金色塔體由四方柱與上方四角錐構成，四方柱上繪有象徵佛陀的眼睛與鼻子，眼睛以紅、白、藍三色呈現，寓意佛法無量無邊。鼻子呈現「？」形，象徵尼泊爾文數字「1」，意喻「一即一切」。四角錐上共有十三層階級，象徵修行次第之路。據說塔內供奉著佛陀十大弟子之一摩訶迦葉尊者的舍利。
帕舒帕蒂納特廟 | 與神共舞的生死門
最後一站，我們來到帕舒帕蒂納特廟（Pashupatinath Temple），俗稱「燒屍廟」，位於加德滿都東邊的巴格馬蒂河畔。這座供奉濕婆神的寺廟，是尼泊爾最重要的印度教聖地之一，也是世界文化遺產。門票為1,000盧比。值得注意的是，非印度教徒無法進入寺廟主殿，但可從河對岸遠眺整座建築群，並於火葬平台一側見證儀式進行。
當天恰逢濕婆節（Maha Shivaratri）前夕，這是印度教一年中最神聖的節日之一，傳說是濕婆誕生並與帕爾瓦蒂女神結婚的日子。信徒自印度與尼泊爾各地湧入，街道兩旁擠滿販售香火、花環與神像的攤販，空氣中瀰漫著焚香與花瓣的氣息，人人神情專注、步履匆匆，彷彿急著趕赴一場與神的會面。從入口走向廟區的路上，與想像中肅穆哀戚的氣氛不同，此地洋溢著一種熱烈的節慶感：盛裝打扮的情侶、手牽手的家族，沿著河岸緩步向前，那是一條信仰與生活交織的旅途。
帕舒帕蒂納特意為「萬獸之主」，是濕婆在尼泊爾的化身之一。據傳自公元五世紀以來，這裡便是火葬與朝聖的聖地。整座神廟群依山傍河而建，主殿為兩層金頂木構建築，精雕細琢，金色屋頂在陽光下閃閃發亮。由於濕婆象徵毀滅與重生，寺旁的火葬場自古便被視為靈魂通往解脫的渡口。巴格馬蒂河為恆河支流，具備洗淨業障、助靈升天的宗教意義，因此這裡的火葬儀式被認為格外神聖。
我們站在火葬平台對岸的觀景高台，一具遺體覆蓋著橙紅布幔，被抬上柴堆，親屬圍坐四周，神情沉靜。橙紅象徵聖潔與放下，亦有白布代表純淨與哀悼。遺體以河水清洗後，祭司引燃神火，火焰在木柴間竄動，濃煙裊裊升起，那氣味混合了木質、油脂與肉體焚燒的氣息，直撲心肺，讓我忍不住屏住呼吸。
導遊輕聲提醒，這裡幾乎每天都進行火葬儀式，有人離去，也有人重生。雖然我們造訪時尚未日落，火葬平台上的炊煙與午後陽光已交織出一種神聖與哀戚共存的氛圍。這是一場文化的震撼，也是一場對死亡的凝視，一切都赤裸而真實。然而，現場塵霧濃重，建議一定要戴口罩。儘管景象令人動容，氣味與空氣中的粉塵真的會讓人感到不適。
接著，我們穿過一座橫跨巴格馬蒂河的石橋，朝寺廟主殿的方向緩步前行。沿途花卉與彩帶妝點著道路與欄杆，空氣中瀰漫著香火與節慶氣息。這些花朵色彩豔麗、排列整齊，與我在加德滿都街頭所見的景象截然不同。
我忍不住問導遊，為什麼城市裡看不到這麼多花？他笑著解釋，眼前的花卉大多來自印度，因為此時的尼泊爾尚未進入花季。但即使物資仰賴進口，信徒們依然堅持為神奉上最好的供品，那份虔敬令人動容。
走到寺廟外圍的一道拱門前，導遊與門口的守衛輕聲交談幾句，便示意我一同入內。他讓我和他保留鞋子行走，這在當地其實不常見，因為一般信徒進入寺廟區域多會赤腳表示尊敬。我略感猶豫，畢竟膚色與信仰都與他們不同，又揹著一台大相機，難免在這樣的場域中顯得格格不入。
黃金色的屋頂在陽光照射下閃爍著光芒，屋脊上高舉的三叉戟標誌，象徵著濕婆的神聖權威與三重本質：創造、維繫與毀滅。廟前廣場上人潮湧動，朝聖者與旅人摩肩擦踵，有人低頭祈禱，有人靜靜坐在牆角，也有人舉起手機捕捉此刻的莊嚴景象。遠處牆面上的濕婆神彩繪鮮豔奪目，與紅邊白牆的傳統建築交織出一幅流動的宗教畫卷。
行程結束後，我坐在返回塔美爾的車上，望向窗外依舊喧囂的加德滿都。街道上車水馬龍，人聲鼎沸，彷彿白日所經歷的一切仍在餘音中回響。
腦中不斷閃回今日所見的片段：早晨攀上佛塔的猴群、中午見到的庫瑪麗活女神、午後柴堆中升起的濃煙，以及藏族老人手中緩緩轉動的經輪，還有信徒額頭那鮮紅的 Tika 印記，每一幕都像是鏤刻在記憶深處的圖騰。
布達納特與帕舒帕蒂納特，一佛一梵，一靜一動，各自靜立於天地之間，卻同樣深深撼動人心。在這裡，信仰不是遠觀的風景，也不只是文化的符號，而是一種正在發生的生活，是靈魂每日的寄託。帕舒帕蒂納特廟之所以震撼人心，正因為它將「死亡」這件事從日常遮蔽中拉出，赤裸地擺在人們眼前，既無畏懼，也不逃避。在這裡，死亡不是終點，而是一道門扉，是穿越輪迴、通往重生的路徑。
如果旅行的意義，是為了更深刻地理解世界的樣貌，那麼尼泊爾讓我看見的，是「相信」本身的份量。信仰未必需要完全理解，卻能深刻感受。那種來自人群眼神、煙霧、香火與頌經聲中的靜默力量，悄悄觸及心底某個渴望理解的角落，令人久久難忘。
對我們來說，這或許只是一場旅程；但對他們而言，卻是一場生命的修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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