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少時的我總認為「真正的生活總在遠方」，閱讀最愛作家謝哲青的《因為尋找，所以看見：一個人的朝聖之路》後，我趁著大四下來歐洲交換，將現實的困頓、未來的迷惘、人生的種種課題打包，踏上這趟西班牙聖雅各之路Camino de Santiago。
「聖雅各之路」（El Camino de Santiago）是指從任何地方走到西班牙聖地亞哥德孔波斯特拉（Santiago de Compostela）的朝聖之路，這條世界最美的步道被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世界遺產，吸引來自世界各地的朝聖者前來朝聖，不僅是一段歷史的追溯，更是一趟尋找生命意義的旅程。
先來介紹一下聖雅各（Santiago el Mayor），他是耶穌十二門徒之一，也是西班牙的主保聖人，火爆的個性被耶穌取了一個「雷霆之子」（Boanerges）的外號，從經典名畫《最後的晚餐》（The Last Supper, 1495–1498）中，他怒目而視的肢體動作可以略顯一二。
據說於西元40年，聖雅各開始在西班牙北部傳教，後來於西元44年回到耶路撒冷。然而在五旬節後被希律王殺害，成為最早殉道的使徒。在耶路撒冷殉道後，他的門徒將他的遺體暗地地運送到西班牙北部的加里西亞，但遺體不幸遭遇暴風雨而沉入海底。當弟子們悲痛地向上天祈禱時，一艘貼滿扇貝的船身突然浮出水面，其扇貝成為聖雅各之路的象徵標誌。經歷種種波折後，聖雅各的遺骸最終被埋葬在加利西亞的小村落，隨著時間流逝，人們漸漸遺忘了這段傳奇故事以及聖雅各的存在。
直到西元813年，一位牧羊人（另一說是隱士）在黑暗的天空望見指引方向的流星，並隱約聽到天使的歌聲，一路追尋發現是一塊墓地，發現被遺忘800多年的聖雅各遺骸，此地以聖雅各命名被稱為Santiago de Compostela，意思是「繁星原野的聖地亞哥」，當消息傳到當時國王阿方索二世（King Alphonso II，792-842）耳中，這位國王便步行前往發現遺體的地方進行聖葬，在墓地建立了教堂，即如今聖地牙哥-德孔波斯特拉主教座堂（Catedral de Santiago de Compostela），遺骨存放在聖地牙哥的教堂內，亦宣布聖雅各為國土守護者。
自1193年歐洲第一本朝聖指南問世後，便是中世紀除了耶路撒冷外，天主教徒們最重要的聖地。1993年，西班牙聖雅各之路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名錄，並在2008年與日本的熊野古道締結為姐妹道路，若是兩條朝聖之路都完成便可獲得「雙朝聖證書」（Dual Pilgrims）。如今的朝聖之路，仍吸引著世界各地的旅人前來朝聖，不僅是一段宗教信仰的朝聖之路，更是為了運動、自我挑戰、療傷或尋找自我的因素出發。
聖雅各之路並非僅有單一路線，而是從任何地方出發一直走到西班牙西北部城市聖地亞哥-德孔波斯特拉（Santiago de Compostela）。由於起點並無固定規定，因此歐洲人可以從德國、法國、西班牙等地出發。
目前最熱門的路線是「法國之路」（Camino Francés），從法國小鎮Saint-Jean-Pied-de-Port (SJPP) 出發，跨越庇里牛斯山，經過Pamplona、Burgos、León，最終抵達Santiago de Compostela，全長約764公里，官方規劃需要34天才能完成。最後一段從Sarria出發的路段長約115公里，是法國之路領取朝聖證書的熱門最短路線，也是我這次的行程。另一條熱門路線是葡萄牙之路，從里斯本出發，全程約600公里。當然，也有些朝聖者認為法國之路的朝聖者太多，因此選擇了一些較冷門的路線，如北方之路、銀之路或原始之路等。
朝聖之路逐年發展成不同路線，以下是五條比較常見的朝聖路線：
圖片來源：The Similkameen Spotlight
朝聖之路被視為一條修行的贖罪之旅，相傳每走一趟可贖免一生一半的罪過，而在聖年（Año Jubilar / Xacobeo）期間朝聖更具特殊意義，若在聖年完成朝聖之旅，便可一次性赦免畢生的罪孽。
聖年即是每逢7月25日聖雅各伯節恰逢週日的年份，通常會在6-5-6-11這個排列下會舉行，也就是每 6、5、6 和 11年發生一次，像西元2021年就是聖年，因疫情特別破例，把聖年延長至2022年，因此這兩年都是聖年（Xacobeo 2021-2022），而下次就是2027年跟2032年了。
朝聖者出發前可前往朝聖辦公室、庇護所或教堂等地，以2歐元購買朝聖者護照（Credencial del Peregrino）。沿途經過的教堂、餐廳、商店、庇護所或旅館都可以蓋章，作為朝聖者的證明與紀錄。每個鄉鎮城市至少需蓋一個章，而在最後100公里的路程上，則至少要取得兩個章。要取得朝聖證書的要求是抵達聖地牙哥之前，步行的朝聖者需徒步超過100公里，而騎自行車或騎馬的朝聖者則需超過200公里。像我這次選擇走法國之路的最後一段，從Sarria開始步行5天到聖地牙哥，115公里即可取得朝聖證書。
抵達終點後，朝聖者憑藉這本蓋滿印章的護照前往朝聖者辦公室（Oficina de Acollida ao Peregrino）申請朝聖證書。如果符合規定，則會免費頒發標有朝聖者姓名和日期的拉丁文朝聖證書。此外，朝聖者還可以選擇加購另一張有標註行程距離的證書。
朝聖者辦公室地址：Rúa das Carretas, 33, 15705 Santiago de Compostela, A Coruña, 西班牙
在朝聖之路上，不需要擔心會迷路，只要跟隨「黃箭頭」指示的方向前進即可。這些箭頭可以在各種地方看到，包括人行道、公路旁、房屋牆壁上以及電線杆上。這些標誌的歷史可以追溯到西班牙神父Don Elías Valiña，他使用黃色油漆沿著路徑劃上指示方向的箭頭，以引導朝聖者走上正確的路徑。
2022年，我趁著交換期間來到西班牙，從Sarria到Santiago de Compostela，徒步5天共115公里的聖雅各之路，稍稍體驗朝聖者的日常。一路上沒有夜夜笙歌的霓虹、也沒有青山綠水的磅礡，相反地只有樸實無華的食衣住行、早睡早起的規律作息，千篇一律的步行雖然平凡但好快樂，簡單分享屬於我的朝聖之路。
前一晚抵達聖地牙哥機場已晚上11點，因為錯過公車，幸遇好心人搭車送我到下榻地Albergue Seminario Menor，真的是塞翁失馬。這間庇護所由神學院改建而成，但由於夜深朝聖者都已入睡，我簡單到樓下煮泡麵後便迅速洗漱並入眠。
早上七點自然醒後，在庇護所享用完早餐，前往聖地牙哥大教堂看看，途中意外獲得一根長木棍，可當作登山杖使用。與同伴會合後在紀念品點逛逛，等走完再來購買。前往聖地牙哥車站（Estación de Autobuses，地點在此）搭乘Monbus巴士，11點出發前往Sarria，這個許多人選擇作為朝聖之路的起點之一，車程約2.5小時，車票約11歐元。
抵達Sarria後，我先在A Cantina Pulpería Luís品嚐了美味新鮮的加利西亞章魚腳（Pulpo a la Gallega）。接著，前往青旅旅館Obradoiro領取朝聖者護照和放置了行李，然後在這個小村莊裡逛了逛。回到青年旅館後，我和一位美國籍的阿姨聊了一會兒天，晚餐也是和他們一起享用，早點休息準備迎接聖雅各之路的挑戰。
早晨7點半背起行囊準備出發，天氣氣溫10度，偏冷所以我穿著外套跟長褲。第一天的行走讓我既期待又興奮，我慢慢地穿過樹林、草原和平地，一路上看著箭頭和扇貝指引著方向，與其他朝聖者互道祝福Buen Camino（一路平安之意），開始有踏上朝聖之路的感覺。途中的餐廳、紀念品店或者青年旅館都可以在朝聖者護照上蓋章，紀錄這趟旅途中的印記與點滴。
累了就坐在路邊或到餐廳點杯拿鐵歇息一下，等體力恢復再繼續前進。途中到一間餐廳與朋友會合，看見他與鬍子大叔聊天，我也加入他們的對話。瞭解到他於2021年6月從家鄉波蘭華沙出發，宗教因素已經走了近一年，法國之路只是其中一小段而已，走完還還計劃前往摩洛哥、埃及，繞地中海一圈到西亞以色列，再返回波蘭。他手上好幾本護照都是蓋滿的那種，離別時的大擁抱可以感受到他對人的熱情。
接著與朋友行走不到一小時，我們抵達今日的下榻小鎮Portomarín。一同享用了午餐後，分道揚鑣我回到庇護所Albergue Ferramenteiro休息。這間庇護共有130張床，都在同一個大空間裡，我戴好耳塞養足好體力，來面對明天的行程。
由於昨天的長途步行，我逐漸掌握了背包重心和步伐節奏，早晨的濃霧籠罩著路途也沒有什麼餐廳，放眼望去僅有樹林與草原，過了2小時才遇見第一間餐廳，我有些狼狽地進去，點了一杯大熱拿稍作休息。打起精神後繼續前進，從氤氳繚繞走到藍天白雲，不過途中走到有些恍神，不小心踩到一個窟窿跌倒，手稍微磨到石地。後方的朝聖者看見後，立馬上前詢問我是否受傷，我拍掉手上的小石頭與粉塵，搖搖頭表示沒事。一位大叔還說他包包有擦傷藥，我比個讚表示沒問題，感受到朝聖者間的關懷與照顧。
午餐隨意果腹後，在豔陽的照射下衣服浸濕了汗水，肩上近10公斤的行囊變成沈重的負擔，這是磨練也是考驗。我心裡想著抵達時的單人房，成為向前的唯一動力。下午2點半抵達飯店Pensión Restaurante Casa Camiño，打開房門是寧靜無人的空間，立馬播放音樂，洗個超級舒服的澡。這是給予自己的小獎勵，也是脫胎換骨的享受。
退房時請櫃台幫忙寄我的後背包，輕裝上陣少了肩膀沉重的壓力，我的步伐也變得輕盈許多。路上的景色與前兩天相似，穿越草原、村莊和樹林，聆聽著我喜歡的樂團，隨著節奏邁步向前。十點半時，我提早抵達預計中午才會到達的小鎮Melide。經過Pulperia A Garnacha餐廳時，老闆熱情地招呼我，查了一下網路評分不錯，於是進來尋找位置。老闆還說隨意坐當自己家，翻閱菜單後，我用簡單的西文點了牛排跟Sangria ，服務生還稱讚我的西班牙文（害羞）。
簡單吃完後繼續上路，看著里程碑上面的數字越來越少，真的會有成就感，特別是開始出現4開頭的數字時，表示我已經走了超過一半的路程。下午3點，我抵達了住宿Cruce De Caminos Arzua，這間環境比之前青年旅館的好太多了，但我的背包還沒寄來不能洗澡，於是櫃台的人很熱心幫我打電話詢問，過了一會兒就抵達了。今日我走了29公里，花費7.5小時，超過4萬步，是我交換期間走過最多步數的一天，也是不一樣的里程碑與紀錄。
今日的行程相對輕鬆，僅有20公里的路程。早上7點半悠悠地起床，收拾好東西在青旅烤了麵包，直到8點半才才出門。在半路遇到朋友就一起走，他的步伐很快，我努力跟上，一路超越了許多人。由於吃飽精神好都跟得上，走了2個小時後，我們一同吃個午餐，點了西班牙烘蛋和一杯咖啡。午餐後，我們一起繼續前進，他仍走得飛快，路途中有位阿姨對我們說：「你又超過我第二次了哈哈」。漸漸地，我感到體力不支，無法跟上他的節奏，於是告訴他可以先走。獨自行走的時候，我突然有了一些體悟，其實這蠻像人生的，為什麼要汲汲營營地追趕到終點，而錯失欣賞沿途的美景呢? 正如我媽媽分享的：”The journey brings the happiness, not the destination.”
走朝聖之路並非是先到終點的人是贏家，而是按照自己的步調前進，有時停下來歇息無妨，靠著自己的信念堅持走到最後的，你我都是贏家啊！想到這裡，於是我放慢了腳步，好好感受踩踏時的每一步，緊繃的小腿與酸痛的肩膀是最好的證明，也是這些疼痛告訴自己離終點不遠。下午2點時，我抵達下塌地Albergue Mirador de Pedrouzo，休息整理回房間寫下今日心得，期待明天抵達Santiago de Compostela 的感覺。
早上6點半，起床後發現同房的朝聖者都已出發，我打算悠閒吃個早餐，7點半準時出門，即便天氣陰陰的，但抵擋不住邁向終點的熱情。途中，我望見曙光穿越樹林的夢幻景象，或許是既興奮又期待，今日的步伐比以往都快一些。我不斷對擦身而過的朝聖者說著Buen Camino，每個人的神情都不盡相同，雀躍、落寞、疲倦，倏忽寫在他們的臉龐。當我經過10公里的里程碑時，心裡對自己來個精神喊話，接下來只剩四位數的距離了。
大約2個小時後，我馬不停蹄來到Santiago de Compostela 近郊。這時開始下起雨來，前方的朝聖者們紛紛穿起雨衣，戴上帽子繼續向前，我本來想說穿著防水外套，但雨勢漸漸增大，最後不得不撐起了雨傘。經過晚上下塌的青年旅館Albergue SCQ 時，先辦理入住並放置行李，然後前往聖地牙哥大教堂，抵達時剛好參加12點的彌撒。雖然教堂內人很多但整個氛圍顯得莊重寧靜，主教在主祭壇上講話、唱聖歌，也朗誦了一些走完聖雅各之路的朝聖者，像是有來自美國、丹麥、荷蘭、法國等地。不久後我朋友也抵達了大教堂，我便出去大教堂門口迎接他。我們互相擁抱，相互鼓勵，終於完成了這段五天115公里的朝聖之路。
午餐來享用在2023年榮獲Traveler’s Choice的Restaurante San Jaime，當作小小的慶功宴。我們點了章魚腳（Pulpo a feira）、類似Sangria的「夏日紅酒」（Tinto de verano）跟重頭戲西班牙海鮮大鍋飯（Paella de marisco）。這一餐絕對值得大大的稱讚，終於享受到美味的西班牙菜餚。接下來，我們就要去領取朝聖者證書了！
在朝聖者辦公室門前掃描QR Code 進行登記後，便可進入。裡面要抽號碼牌等候叫號，當號碼被叫到時，前往櫃台領取免費的朝聖證書，然後他也會詢問是否要花3歐購買一張較大的證書，上面包含公里數、日期跟起點。另外還可以花2歐購買一個捲筒來裝證書。領到證書的那一刻感覺有些不真實，5天就這樣匆匆走完了。拍張照凝視著證書上自己的名字，回想著這趟聖雅各之路的點點滴滴。這種純粹的踏實一步步前行，也許會成為未來佐以甜味的回甘吧。
傍晚時分我們再次回到了聖地牙哥大教堂，彌撒的開始如同12點參加的感覺相似，齊聚一堂的朝聖者們，聆聽著主教低沉的吟誦與信眾齊唱的聖歌。在彌撒結束前，朝聖者們排隊向主教領取白色的小餅乾。我去尋找朋友，他依靠在柱子旁，告訴我有信眾說等等有好戲可以看。不久助祭將懸掛在空中的香爐慢慢降下，立馬想到該不會就是大香爐薰香儀式（Botafumeiro），這只有在特定節日、每個星期五晚上的彌撒以及足額捐獻的情況下，才會進行這個儀式。
Botafumeiro重80公斤、長1.6米的大香爐，倒入400公克木炭與薰香的藥草，由8位男丁合力拉上去，他們被稱為tiraboleiros。然後大香爐從懸掛的大教堂中央圓頂向側面過道擺動，散發出濃郁的焚香氣息，此香氣與祈禱和精神淨化有著強大的象徵聯繫。這個古老傳統而難得一見的大香爐搖爐儀式，讓我和其他朝聖者一樣露出了被洗滌滿足的笑容，沐浴在百年歷史的祝福之中，手握著證書，重獲新生。
Q1：朝聖之路上要吃什麼?
A1：朝聖者在路上有很多選擇可供用餐，許多庇護所和民宿提供廚房設施，讓朝聖者自行烹飪食物，或者他們可以選擇在餐廳、咖啡廳或酒吧用餐，餐廳通常有每日特餐（Menú del Día），包括前菜、沙拉、主食、甜點和飲料，價格也相對便宜。
Q2：背包背不動怎麼辦?
A2：背包的重量在朝聖之路上至關重要，原則上背包重量以不超過自身體重的10%，盡量減少不必要的物品。若是無法負擔可以將用不到的行李託運至下一個住宿地點，每趟託運費用通常是3-5歐元（如右圖），可以在庇護所、民宿或旅館找到托運公司的信封，填寫相關信息並放入運費，然後將信封綁在行李上放在指定位置即可。
「返璞歸真」，是我走完聖雅各之路的註解。從Sarria到Santiago de Compostela的115公里朝聖之路，五天的步行讓我稍稍體驗到朝聖者的日常生活，日復一日的起床，唯一目的是行走的單純。滴下的汗水、起水泡的雙足、痠痛的肩頸與大腿，都成為我一步步踏實行走的印記。“Buen Camino” 是路上最常聽到的問候，每一次擦肩而過，朝聖者的一句話、一個微笑是繼續向前的動力。
在朝聖之路上，沒有大山大水，也沒有大魚大肉，只有自己與身上的行囊。當我抵達終點，坐在教堂石階上，我反覆思考著踏上這條路的初衷和所感受到的一切，短短的五天或許感觸沒有那麼深，但套句哲青書中所言：「朝聖之旅讓我們重新審度虛擲空轉的過去。這趟旅程對我的影響或許是間接、委婉、隱晦的，但我相信它，就在自己內在某個角落。」未來如果有機會的話，我會再來好好把整條法國之路走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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